海德堡留学小札
李晓璇
我想每个学语言的人都有个或大或小的出国梦,或许当初就是因为某个出生在某个城市的公众人物让你陷入对这个国家的狂热激情,于是踏上这片土地成为一种迷醉的幻梦。现在我的梦已圆了一半,与刚来到海德堡时每个毛孔都张扬的兴奋不同,心底沉淀着各种情感却提笔难诉。但是至少有一样,作为一个成年人,无论看到、听到、了解到如何纷杂的人事,繁华看尽的蜕变也必以一颗中国心作底,方不负华夏后土、那些爱你的和你爱的人。
(一)初感芬芳
这是无数诗人用或华丽或朴实的辞藻赞美过的小城,也是歌德将心遗落的地方;是我们满怀憧憬经历了“好事起起落落慢慢磨”的等待后即将在这里学习生活一年的小家,也是寒风中终于赶上最后一班火车历经千辛万苦的最终目的地——海德堡(Heidelberg)。
终于到达已是夜里11点,城市的上空附着厚厚的云层,时下时停的雨给旅途的疲惫又添了几分萧索。走下有轨电车(Straßenbahn),我这才注意到我的住处名曰“山坟”(Bergfriedhof),宿舍旁边就是几家卖墓碑的,夜里路上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箱子拖在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山上影影绰绰,隐约能闻到泥土和草香,是我喜欢的寂静安逸的感觉,小雨飘落间,确是能带走些浮躁的心情。
第二天是注册的截止日期,即使在同学的帮助下也不免一水儿的兵荒马乱,毕竟还是有太多的不熟悉。与中国的城市同大学之间的关系不同,海德堡与海德堡大学真真诠释了什么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胶似漆密不可分:没有所谓大门,没有宿舍区教学区之类的分区,海德堡大学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都铭刻下了自己的印记。于是晕头转向火急火燎地掐着上班时间坐车去不同的地方办理不同的手续,一边啃着举世闻名的土耳其烤肉(Döner)一边填申请表。中午的老城有种特别的葱郁气息,建筑物闪着氤氲的光,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一些,微微兴奋,大脑中的多巴胺浓度正在上升,这样很好,这样来迟了的新鲜的兴奋感。
于我们,上课学习是重中之重。可没想到,找教室居然成了一个问题。我本已提前一小时出发,以为坐车到市中心俾斯麦广场人群密集处总有人知道Max-Weber-Haus在哪儿。但是,“我以为”通常来说就是“我错了”。一路上我一共问了8个人,前7个都不知道地方在哪儿,但是热情的德国人民还是极尽所能试图帮助我,于是出现了诸如“我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但是前面卖面包的应该知道”“很抱歉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前面那个员工样的应该知道”等等答复,于是我一路走到了城堡附近,终于有个姑娘笑着告诉我走错了,应该过河。等我终于沐浴着黄昏的阳光走到Max-Weber-Haus门外,却也已经下课了,于是泪流满面踏上回家的路。
(二)小城印象
在海德堡待了一段日子,渐渐习惯了这个小城不同时刻不同地点的各色魅力:无论是主街的繁华锦绣、俾斯麦广场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乃至周日的安静甚至冷清,还是图书馆里埋头苦学却从眼角眉梢隐隐透着闲适幸福的员工,又或者在破晓或黄昏金红色的霞光中、在内卡河边、在某条人烟稀少的小径,那些身体的颜色与整座城市融在一起的跑步者们,都是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喜欢上这种单纯的日子,心会变得踏实。
我遇到的欧洲人民大多在热情中保持着一个温暖却高雅的度,但是某天的经历却打破了我这个认知。我住的宿舍一层公用一个厨房和会客室,某天做晚饭遇到同层的俄罗斯姑娘在会客室看书,寒暄两句就开始各做各的。当然可惜故事没有在这里结束,正在炒菜的时候听到她问我“你们在中国是怎样的呢?”我说具体指哪个方面呢,于是她开始形容自己的问题,然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地展开,然后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没有给我插话或者停下来的机会,直到我的一个菜凉了,一个菜糊了,她在介绍完她正在看的那本书之后十分欢快地朝我道别了,我才默默端着菜回自己的房间含泪吃饭。后来仔细回想,不得不默默检讨自己是不是今天自己的神态显得太认真以至于她舍不得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对话。果然还是要慢慢摸索各种文化差异。
再比如说在洗手间看到下面这张图,实在让人捧腹。难以想象这是个正儿八经的说明,而不是恶作剧。
(三)时日渐长
圣诞假期悄然来临又静静结束,从布拉格回到海德堡,有种回家的感觉。沿路是漫山遍野的白,凑近了看,每根树枝上都裹满了绒毛般的冰霜,用手一摸却是坚硬的。阳光没能挣脱云层的束缚,空气里满是刺骨的寒冷。乘坐的大巴越来越接近海德堡,近乡情怯的感觉愈发浓烈。
旅行的过程已然记不清楚了,模糊印在脑海的除了路途的美景,就是导游先生口中偶尔蹦出的一些相当新鲜可爱的论调:譬如参观景点买票时不由得会与中国作比较,很容易会发现德国景点基本没有“老年票”这类东西,因为德国人认为老年人很有钱,当然这也是对本国养老保险制度的绝对自信;相反员工们被归为“没钱”的一类,多多少少可以享受点照顾。听导游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到几个月来的一些经历:德国老年人的形象、地位、性格与中国老年人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长久文化差异的结果。德国大街上不难看到各色特立独行的老人,他们或是推着购物小车闲适地走着;或是化着明丽鲜亮的妆容穿着时尚地匆匆而过;或是挂着温文的笑容遛着两条狗;亦或者坐在公交车上打开一本贴满便签的小说细细品读。总之他们让你感觉到鲜活、自信而独立。初时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不免犯下一些思维定势的错误。有几次我试图搀扶一些行走困难的老年人或者在车上让座,都得到了礼貌回绝。慢慢地了解了在这样的环境中老年人鲜明的角色,着实是一种别样的乐趣。
之后某次偶然遇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拉着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宝宝,白白嫩嫩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湿润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思维定势又冒了出来,于是问了这位母亲为什么不给宝宝们穿一样的衣服。她疑惑了一下,对我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为什么要打扮得一样呢?”瞬间醍醐灌顶。
(四)客心翻飞
2014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身处新年的自觉。冬夜肃杀而萧寒,恍惚中眼前一片喜庆而温暖的红色,风似乎也不那么渗骨,于是我终于顿悟,一个重要的日子踏着春天的脚步翩然来临。
腊月二十五在海德堡市政大厅举行了一台高水平而又接地气的马年春节晚会,我有幸成为晚会上一位礼仪。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小一个海德堡有如此多的华人,满场欢笑勾起了多少人的乡情,即便我不过沧海一粟,却也莫名感到不再孤单。晚会后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欣欣然有种骄傲油然而生。
大年初一考试,于是一起来的同学们就商定考后再聚,除夕顺理成章地就在打电话与视频中度过。听到妈妈静静说“想你了”,仿佛突然看到眼前的空气瞬间爆炸,金黄色的气流像闪光的云母片,从天花板上落下来。听着电话那头震天的鞭炮声,脑海中勾勒出万里之外一家人围坐着观看春晚的热闹场景。我不知道其他客居海外的国人在这一晚是何感受,总之当我看到春晚开头的短片,听到充满中国风的配乐,突然泪如雨下。人的身体往往先于意志的,当我还在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时,那种仿佛心上开了一道口子空落落的泪已经说明了原来我是如此想家,如此思念远方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思念那一方土地上我爱的人们。“当看过这世上的每片沧海桑田,最美的还是家的屋檐。”这歌词听着矫情,但是就是真实得这般正中红心。
接近零点的时候各种问候祝福不间断轮番出现,有人偷放了两根炮,有人默默点燃几只小型烟花,毫无疑问这些他乡异客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点痕迹。在特殊的日子里,平静不再是一种无所畏惧的满足,而是失去激情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