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王润菲

人们都说，我们总是在当别人生命中的过客。其实对于另一座城市，另一个国家来说，我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最终成为的也是过客。

我曾在2011年的春天，作为交流员工，在德国的一座小城市里待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72天。

小城叫做Ehingen（爱茵根），位于巴符州内多瑙河畔——这样说或许还是很模糊。离它最近的较为大一些的标志城市就是Ulm（乌尔姆）——爱因斯坦的诞生地了。Ulm是从法兰克福下飞机后到达Ehingen的必经之路，也是从Ehingen出发到其他城市的交通换乘站。

第一次踏上Ehingen的土地时，这里的空气让初来乍到的我一阵慌乱。虽然对比国内的雾霾与污染，这里的气息透露出几乎刻意的干净。但是浓烈的的农场气息——说白了也就是动物粪便的气味——并没有那么容易适应。

Ehingen这座城市真的很小：站在唯一的商业街的这一头，一眼望去就能看得到另一头了。几家商店、几家超市，以及几家将露天桌椅稍显凌乱地摆满街道的冰激凌店和咖啡店——几乎就塞满了整个商业区。

我住在一所学校的宿舍里，窗外就可以看到整座城市唯一的露天游泳池。对于市里的居民来说，由冬转春游泳池开放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节日。

市内的超市都比较小型，最近的大超市要走出城约20分钟路程。在这个城市里有不少学长学姐们，他们会告诉我们哪家超市的蔬菜水果最新鲜，哪家的文具日用品最为实惠便利。每当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骄傲，可是语言中透露出的却是在外生活的不易。

掐着时间点等公交车算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我最喜欢坐在人不多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变为田野，从田野变成一幢幢带着花园的小别墅。虽然教科书上都夸奖德国人的守时，可是对于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想要守时太过于困难。每天早晨从住家坐去上学的公交车上，司机总是要与送小孩子的阿姨们聊上两句，所以总是会迟到个那么十几分钟。

中学交流时每天的生活无非就是上学和与住家一起活动。然而住家的活动不会如此频繁，于是乎就多出了许多时间。在国内总抱怨生活节奏太快，忙忙碌碌全是事情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然而在国外交流就有大把的这样的时间，有时候甚至太多了些。那时候的我会把未来的出路慢慢列下来，想上好久，然后在每一项的后面写上利弊、打勾划叉。当年的自己真是有前瞻性，似乎都料到了大学会有职业规划这种课了呢。然而到了大学真正上了这门课，却没有一点点的想法与感受。

刚来德国的时候，无论是气候、饮食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对于我来说，都十分的陌生。可是内心的新奇与喜悦，以及想要告诉在国内的大家自己过得很好的一点点倔强，足以对抗遇到的一切不适——即使不习惯却总是愿意去尝试。这本来就应该是交流的意义之一吧——趁着年轻多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然后用一颗积极的心去接受一切。

交流的生活在摸清套路习以为常之后，一切都按照合适的顺序发生着。

直到有一次生病。

疾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看起来只是身体的一次崩溃，其实却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它会把自己硬撑着搭起来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沙堡一下子被踩烂，而与此同时自己所需要的安慰与鼓励却又全部不在身边。

在床上安静躺着，听着熟悉的歌，想起曾经听歌时候的自己和陪自己一起的人，思念就是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然后喷涌而来。其实有的时候翻来覆去听一些歌并不是因为它们真的一直听不厌，只是它们保存了最初单曲循环它们的时候自己的感觉。每次听就像从尘封的记忆中把旧时的感觉拉扯出来一样——美好又难过。人在异乡，这种感觉会在脆弱的时候尤为强烈，轻而易举地就戳中自己。这就是在国外必须要承受与面对的——孤独感。无论再怎样去努力适应，不一样的成长经历、社会氛围、价值取向，都会让找到真正理解自己的朋友难上加难。我一直相信，在国外留学又能够过得很好的学子们一定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交流只是让我小小品尝了一下这种感受，让我可以多想一想，出国是不是真的适合自己。

在从德国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总是对面包店里那种面粉与奶油混合的香气十分的敏感，因为那是在德国的几乎每一处都能闻到的气息。有时候呼吸几口，就会想起零星半点久去的回忆。

其实在德国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国外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令人神外。于我来说，在德国的交流似乎更像一场平凡生活中的逃离，逃到远方，逃到一个知道自己不用拼死拼活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地方、可以有时间停下来慢慢思考的地方。更何况我一直都知道，有一天还可以回来，还可以用平凡生活的每一天来怀念曾经的那段旅程。也许这才是最美好的吧。

有一位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出国交流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在学会承受孤独后找寻归属感和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想想看这样的机会多么值得珍惜——做一个陌生地方的过客，然后自己决定，是走是留；还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再次回来。